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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声
信息来源:本站发布    作者:陕西岐山 秋子红    阅读次数:4533 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9-10

 

那天拎着馒头出门时,王子厚忽然停住脚,问满娃:“你俩夜里听着巷子里有啥动静没有?我咋老听见地下嗵嗵响个不停,好像是闹地震,给你姨说了,你姨不信,你说怪不怪?”

当时满娃正在案板上揉面,头都没抬,喉咙里呜呜噜噜说:“没听着,我俩啥都没听着!”

倒是满娃媳妇接过话茬说:“叔,我俩瞌睡多,黑了一觉睡到大天亮,啥都没听着。再说了,城里比不得咱农村,整天车来车往的,啥声响没有?!”

也是!王子厚转过身走着走着就“吭哧”一声笑了,满娃媳妇说得没错,县城可不比他们八亩沟,不管白天还是夜里,啥声响啥动静没有呢?!

与满娃的独门独院相反,房东老万家的院子里,楼上楼下人住得满满当当。院子西面的三间平房里,王子厚租了两间,另一间是老万家的厨房;院子东面的三层拐角楼房里,一楼老万两口和儿子儿媳自用,二楼、三楼住着几个带孩子上县城读书的女人,还有附近县医院里刚结婚在外面租房住的小两口,每到饭时,楼上楼下菜入油锅的呲呲啦啦声,响成一片。

院子里住户一多,上厕所自然成了个麻烦事。老万家的厕所在后院墙角,是栖凤巷里人家家户户后院都有的蹲坑旱厕,头顶苫块石棉板,三面砖墙再加一扇薄薄的木板门,就成了院子里的人解决内急的场所。去后院上厕所,院子里的人约定俗成要先“吭吭”咳嗽一声,如果厕所有人,里面一定会传出一声咳嗽声,听见声音,外面的人自然而然会立在后院门廊里等。有几次,王子厚点支烟站在门廊里,后来,老万的儿媳妇低着头从他身边急急走过去,王子厚的脸“腾”一下臊得通红通红。因此上,王子厚时常要出了门,去栖凤巷外,太平路北端引渭渠边的公厕里上厕所。

王子厚是个脸皮比纸还要薄的人。

夏天中午饭吃罢,一觉睡醒后,王子厚像往常一样揉着眼往门外走,要去外面上厕所。人刚站在栖凤巷,肚子里忽然咕咕咕一阵翻江倒海,额头上直冒冷汗,腿酥得步子都迈不动。一定是中午吃的西瓜放馊了,他像闹肚子,引渭渠边的公厕还有一段路呢,看情况来不及了!他慌张地朝四处瞅,一抬眼瞅见,迎面满娃住的院子大门开着一道缝,他急急地走过去,手一推,门开了,王子厚想都没想就走进了院子。

院子里寂寂静静,晌午饭后的太阳光明晃晃铺满了院心,东西两座厦房房檐下,落下来两绺笔直的阴影。这么多年来,王子厚还是头一回到这座院子里来,与院前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栖凤巷相比,这里可真安静啊!前后院用一道砖墙、一扇油漆斑驳的旧木门隔挡着,推开虚掩的院门,王子厚进了后院,在几棵泡桐树、洋槐树后,他很快看见东墙角像老万家院子一样,搭建在墙角的厕所。

后来,从厕所出来,就要转身往外走时,王子厚忽然看见,远处厕所旁靠着院墙有堆东西用张彩条布苫着,虚晃晃,支棱克脑,不知道下面是些啥?王子厚瞅着瞅着,王子厚的好奇心一下打心里冒出来了,他走了过去,他想看看,那下面终究是些啥?用手一扯彩条布,“哧溜”一声,彩条布滑落下来,里面是正在挖掘着的一口井!

井口圆圆的,至多有个一米长,井上悬着个缠着井绳的辘轳,粗粗的井绳正吊在井里,井边上,是一堆还泛着几分潮湿的打地底下挖出的新土。

王子厚凑近井口,伸长了脖子,一股瘆凉瘆凉的潮气冒上来,扑在他面上,井很深,里面黑黢黢,根本瞅不到底。王子厚心里一下结着个疙瘩,满娃打这井干啥?!

从后院出来,拉上后院门,一抬头,王子厚看见满娃正站在前院房门口,眼直直地瞅着他。王子厚“扑哧”一笑,就想问问满娃,但话还没出口,他听见满娃闷声闷气说:“老王叔,你到我后院去干啥?”

王子厚嘿嘿笑着说:“屎尿到了沟门子,我到你后院方便了一下。”

他想,凭着这句话,一定会将满娃给逗得哈哈大笑。但等走到满娃跟前,王子厚却意外发现,满娃脸上连一丝笑的意思都没有!他听见,满娃提高腔调说:“老王叔,老实说,你平白无故到我后院去干啥?!”

王子厚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。在他印象里,满娃可一直是个闷声不响的稳重小伙子,今天咋这样说话?他就是去后院方便了一下,一没偷二没摸的,有这样盘问的吗?就是开玩笑,这玩笑可开得有些过了,他王子厚都到能做他满娃父亲的年纪了,能这样没大没小开玩笑吗?

但满娃分明连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,满娃脸上平时谦和的笑容没有了,脸黑沉沉,像凝上了一层霜,他用一双凌厉的眼睛望着王子厚,一字一句说:“老王叔,我媳妇说她刚才去后院上厕所,你趴在外面偷偷朝里望呢。”

啥?!王子厚吃惊得下巴快掉了,他的脸“腾”地一下涨红了。他王子厚虽说只是个起早贪黑卖面皮的小生意人,但他一辈子将脸面看得比天还要大,这样没皮没脸的事,他咋能干下?!他想辩白几句,但舌头猛然像短了半截,“你你你”了半天,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囫囵话来。

他听见,满娃依旧不依不饶说:“老王叔,我都把你叫叔呢,想不到你能干这事?!今天这事,咱可没个完!”说罢,满娃像个街头泼皮无赖样呵呵笑了声,脸凑到王子厚跟前说:“老王叔,你说今天这事咱该咋办?”

说罢,将手里拎着的西瓜刀,在大腿上啪啪啪拍了几下。

好像直到这一刻,王子厚才猛然发现了,满娃手里还提着把西瓜刀!

西瓜刀明晃晃,呈月牙形,有一尺多长,或是刚切过西瓜,刃口上沾着几丝薄薄的西瓜瓤,红得像血。再瞅瞅拎着西瓜刀的满娃,猛然像变个人似的,身上一丝王子厚曾熟悉的神情都没有了,凌厉的眼睛里射出来恶狠狠的目光,瞅那架势就像个街头泼皮无赖,一言不合,他立马会在王子厚身上来一刀!

王子厚的脸“刷”一下变黄了,浑身虚弱得一丝力气都没了,他后退了几步,一屁股坐在满娃对面的房檐台上,呼哧呼哧直喘气。

就是这时候,满娃媳妇从屋子里出来了。她像往常一样,朝王子厚咧嘴笑了笑,然后一迭声地埋怨着满娃:“满娃,把刀放下,王叔是个好人,看把王叔吓的!”她咯咯咯笑了声,又说:“我又不是啥黄花大闺女,都老皮老脸了,叔看了就看了,这算了啥事?满娃,你说这能算个啥事!”

说罢,满娃媳妇朝着满娃递了个眼色,走到王子厚身边,搀扶着王子厚站起身,然后殷勤地拍打着王子厚屁股上的土印说:“王叔,满娃就是这二货,你可千万别见怪!”

听媳妇这样一说,满娃脸上的怒色像是被一阵风给刮走了,立马烟消云散了,只一瞬间,满娃又成了王子厚眼里从前那个满娃,他走到王子厚身边,掏出烟盒,给王子厚发支烟,自己嘴里别一支,然后给王子厚点着火。满娃抽了一口烟,沉着嗓子说:“王叔,今天这事你知、我知、我媳妇知,咱就将这事烂在心里,以后不要再提起!谁要是再提起,我满娃认你这个叔,可我手里这把刀不认你!”

说罢,满娃又将西瓜刀在腿上啪啪啪狠狠拍了几下。

王子厚木然地出了门,他像丢了魂一样,脸上黄蜡蜡一丝血色都没有。等进了屋,把李桂兰吓了一跳:“咋啦?咋啦?老王你咋啦?!”李桂兰一迭声地问。王子厚躲着李桂兰目光说:“中午将肚子吃坏了,我拉肚子。”说罢,就一头倒在了床上。

王子厚再也听不见了,地底下擂鼓样的一阵阵嗵嗵声。半夜醒来,躺在黑漆漆的房中,他听见身边李桂兰香甜的打鼾声,他听见远处北环路上不时驶过的呜呜呜的车声,他还听见,栖凤巷尽头隐隐传来的几声短促的狗叫声,但他再也听不见了,飘在他睡梦中的嗵嗵声了。也有时候,从噩梦中醒来,王子厚浑身汗淋淋的。他梦见了明晃晃的长长的西瓜刀,他梦见满娃一张凶神恶煞的脸。王子厚想起,父亲说过的一句老话,有些人身上,长着狼毛呢。父亲又说,人没长尾巴,你就是跟他日日打交道,你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个啥?!父亲还常说,泼皮无赖咱惹不起,但咱躲得起!他想,他王子厚真是个怂人啊,身上一丝血性都没有!他的眼里,忽然蒙满了屈辱的泪花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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