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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声
信息来源:本站发布    作者:陕西岐山 秋子红    阅读次数:4433 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9-10

“嗵——嗵——”

像从地深处冒出来的一声声沉闷的擂鼓声,穿透地皮,一钻进耳孔,弥漫进睡梦中,瞌睡随即咔嚓一下就被剪断了。王子厚心里一咯噔,人立马就醒了。一连两三个月了,每天凌晨时分,王子厚都会被那种嗵嗵声给惊醒。

睁开眼再听听,夜静得像滚圆的石头,一丝声音都没有。身边的女人李桂兰像往常一样,睡得死沉死沉,王子厚能听清,李桂兰喉咙里香甜、细微的打鼾声。像往常一样,一旦醒来,那声擂鼓样的嗵嗵声,立马就消失得光光净净,即便王子厚长着一双驴耳朵,也休想再听清。

日怪!我明明听着地底下有声音,地在动呢,可醒了咋就听不着了?!王子厚又在心里嘀咕着。

有晚临睡前,王子厚将心里的疑惑说给李桂兰,李桂兰鼻梁一皱,哼了声,随即抢白王子厚说:“没听着!我啥都没听着!得是你长着一双驴耳朵,听得够远呢。”

王子厚的脸“腾”一下涨红了。他想辩白几句,可瞅瞅李桂兰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,便没再吱声。后来,王子厚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,一想起父亲,王子厚心突然一沉,心虚得直冒汗。父亲临殁前,就时常神神叨叨跟人说,地底下有声音,地在动呢。父亲殁时,整整八十岁了,可他王子厚还不到五十岁!王子厚不敢再往下想了。

屋子里黑黢黢,王子厚在床上再也躺不下去了,摸过枕边的手机,揭开一看,像往常一样,还不到三点半!王子厚窸窸窣窣穿上绒衣、绒裤,披上防寒服,轻手轻脚下了床。

开了房门,院子里静悄悄,亮晃晃的。对面的楼房和前院的门面房,落下来一抹笔直的阴影,虽说春节早过了,可院子里还是干冷干冷。王子厚边走边穿好防寒服,拉上拉链,进了前院的门廊,他抽开门闩,将院门拉开一道缝,侧着身出了门。

门前的栖凤巷里空空荡荡,就连一条野狗都没有,路灯投下来一滩滩黄晕晕的光,巷子里白天人来人往的水泥街面上,白花花泛着寒光。巷子东头太平路边,太平塔孤零零伫立着,在清亮的月光里,越发显得孤冷。王子厚出了巷子,在太平路北端引渭渠边的公厕里撒了一泡尿后,就转身返回了。

穿着绒衣、绒裤躺在床上,王子厚睁着一双清炯炯的眼睛,还在心里嘀咕,到底是啥声音,它从哪传来的?王子厚想了许久,还是想不清楚。后来,王子厚“吧嗒”一声开了灯,开始起床了。王子厚每天雷打不动都要凌晨四点多起床。整个县城里,大凡是做小吃买卖的人,每天都要凌晨四点多起床。

这座县城里,人们时常引以为傲的,是它置县有千年的煌煌历史。更有人说,如果从唐朝贞元年间始设县衙算下来,绝对要超过一千年!一千年有多久,王子厚觉得他恐怕是踮起脚尖仰着头,也望不到尽头,但王子厚清楚,一千年绝对要比县城里现在唯一仅存的古迹太平塔的年岁还要古久。

除过置县历史久,这座县城还有两样在整个关中西府,甚至省城西安都闻名遐迩的吃食,一个是臊子面,另一个呢,就是王子厚每日里起早贪黑日日卖着的擀面皮。臊子面讲究煎稀汪,还讲究酸辣香,周边县上人在市上省上开店卖臊子面,总要挂上这座县城的招牌。但在这座县城里,臊子面算是人们一日三餐里的家常便饭,哪一家的女人没有做得一手臊子面的好手艺呢?在这座县城里,人们上街常吃的,其实是擀面皮。因此,在这座县城里,沿着街巷走几步,就会碰上一家家擀面皮店。而人们最常光顾的,是县城北面八亩沟人开的擀面皮店,说那才是正宗。

王子厚的老家就在县城北面,距县上有二十多里路的八亩沟。八亩沟人家家户户卖擀面皮,八亩沟人做擀面皮的手艺,是祖辈相传的。王子厚还小时,就听父亲常念叨,清朝康熙年间,他们的老祖宗王同江在京城皇宫御膳房当差,老祖宗做的一样面食,深得皇宫青睐,因属御食,故被称为“御京粉”。康熙末年,老祖宗王同江年老还乡,将这种吃食的做法传给了街坊邻里。因其制作中有一道擀面的工序,后来,人们就将这种瞅着白薄光,吃着筋道爽口的皇宫大院里的“御京粉”,称作“擀面皮”。

凌晨四点多一起床,王子厚和女人李桂兰就在他们住房隔壁的厨房忙活开了。生火烧锅,糍面,擀面,蒸面皮,打小时,父亲就告诉过他,一张面皮从洗面、发面、糍面、擀面再到蒸熟,统共要经过揉、洗、过、淀、清、发、搀、擀、抹、蒸、晾、摞十二道工序呢。这时候天时常还黑乎乎暗成一块,灯光从厨房窗户里射出去,将黑暗刺开一道雪亮的口子,灯光下,叮叮当当的锅碗擀杖铁勺响里,王子厚和女人李桂兰在低头忙活着。这个院子里的住户,每个清晨不是被手机上的定时闹钟声唤醒的,而是从王子厚两口子日复一日的叮叮当当声中渐渐醒来的。

六点多,后锅油茶溢熟了,王子厚将油茶一勺勺舀进一个带长嘴的扁塌桶里,盖好了盖。这时候,前锅蒸笼里的热气一缕缕冒上来,面皮熟了。揭开锅,一坨坨面皮白生生飘着一股清香。王子厚将面皮一坨坨装进苫着棉垫的泡沫保温箱里,这时门前的栖凤巷里响起车声脚步声,天一点点亮了。王子厚和女人李桂兰将油茶桶和冒着热气的擀面皮,一箱箱搬进门前的店里,开始一天的营生。

店面是王子厚从房东老万手里租来的,除过擀面皮店,王子厚还在老万院子西边的平房里租了两间房,一间住人,一间是做面皮的厨房,就这么两大一小三间房,一年房租七八千块呢。王子厚的擀面皮店说是店,其实只有大半间,后首摆个调面皮的长方桌,门口摆个打烧饼的铁皮炉子,四五张桌子几只凳子已将店里塞得满满当当。掐指算起来,王子厚在栖凤巷里卖擀面皮有二十来年了,巷子里的人早上起来头一桩事,就是吃王子厚的擀面皮。其实呢,栖凤巷里卖擀面皮的,除过王子厚还有好几家呢,可王子厚的擀面皮店里一直被人围得实实腾腾。好多人私下嘀咕,王子厚的擀面皮之所以闻着香吃着味儿正吃久了会上瘾,那是因为王子厚的面皮调料油泼辣子里有米壳!米壳是啥,米壳就是大烟壳,有那玩意儿能不让人上瘾吗?有些常吃王子厚面皮的熟客就这样嘻嘻笑着问过王子厚。王子厚听了,龇牙一笑,哪能呢?油泼辣子的秘方可是八亩沟的老祖宗老几辈传下来的,咋能有那玩意儿?!熟客不信,打死都不信!不信第二天却依旧照吃不误。

六点半,王子厚的擀面皮店开门了。

最早来店里的是巷子里上学的初中、高中学生,在门外停了自行车,走到李桂兰的烧饼炉子前,要个烧饼,夹些咸菜、洋芋丝或者夹一个茶叶蛋,有的让王子厚夹半份面皮,然后拎着烧饼背着书包出了门,跨上自行车一路叮叮铃铃走了。还有巷子里早起晨练的老人,胳膊一甩一甩进了门,落了座,要碟面皮要碗油茶,一勺勺喝光了油茶,慢条斯理吃完面皮,撕片卫生纸擦擦嘴,付过钱,又胳膊一甩一甩出门了。这时候,天还没有大亮,栖凤巷里的店铺大都还关着门,巷子里空空荡荡,偶尔驶过一辆小车,“呜”一声,车轮卷起几张纸片驶远了。王子厚擀面皮店的灯还亮着,但灯光看不见了,只有灯头里的钨丝,亮着几根红丝丝。

七点刚过,巷子里小车电动车自行车多起来,栖凤巷开始喧嚷生动了起来,王子厚的擀面皮店呼啦一下人黑压压涌了进来。

“王师,一碟面皮一碗油茶!”

“王师,一个烧饼夹半份面皮!”

刀子在砧板上当当响,筷子在铁瓢里上下翻动,舀一勺盐水一勺醋还要蘸一蘸油泼辣子,哗——,一碟油汪汪红润润的擀面皮端上了桌,紧接着一碗热乎乎的油茶倒上了。王子厚这时候说有多忙就有多忙,王子厚要调面皮要倒油茶,收钱找钱,还要跟出出进进的熟客打招呼,忙碌起来的王子厚恨不得自己身上一下长出八只手,但事实是,王子厚只有两只手,两只手王子厚就当着八只手来用着。这时候头顶的灯早拉灭了,但王子厚的脑门和鼻头上亮光光的,满是汗。

一过九点钟,店里的食客明显少了,王子厚抓起方桌下的毛巾,擦擦脸上的汗,他和李桂兰抽空喝碗油茶,吃一两个烧饼夹茶叶蛋。十点十一点,往往是店里生意最清淡的时候,李桂兰立在烧饼炉前,和隔壁开批发部的房东老万的女人在叽叽呱呱拉着闲话,王子厚坐在方桌后,端着个不锈钢茶缸,在喝着茶。偶尔,门前有人朝店里张望,王子厚放下茶缸,高声招呼一声——

“来!喝碗油茶吃碟面皮!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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