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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的隐语
信息来源:本站发布    作者:谭登坤    阅读次数:2893 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9-18

 

村庄就在一条大河宽阔的脊背上繁衍起来。一片塬地,从此人烟辐辏。回味一座村庄诞生的传说,重新审视我的村子,我豁然明白,一个村子,就像一株草、一棵树一样,就像眼前的这条大河一样,同样是大地之手的杰作。我和我的族类,不过万物之一种,天地间之一环、一链、一枝、一叶。春风化雨,耕种收获,无不是遵循着自然指引,天地造化。就像这条大河,它非要切开这片高高的塬地,它非要在这片塬地前弓起它宽厚的脊背,驮起一座村庄,这就是天赋使命,违拗不得,也改变不得。渺小如人类,岂能跳出大地的掌心?这样一个发现,让我怦然心动。

只是,我在什么时候,丢失了那把钥匙?在什么时候,失去了一份敏锐?在什么时候,丢掉了与大地交流的本能呢?同是大地之子,我就要被抛弃了吗?

我曾经长久地凝视一只斑鸠、一只灰林鸮,或一只青头潜鸭;也曾经长久地凝视一株野苋菜、一棵夏至草、一朵金莲花,看它们如何一次又一次,轻松却不懈地敲响自然之门。它们无不美丽,无不蓬勃,无不智慧而敏感,它们逍遥草野,或遁地隐形,得其所哉。

沿河走来,我恍然回到原初,回到一座村庄的诞生和繁衍;又似乎是代替我的先祖,走在一片荒原上。我与大地亲密交往,我像一粒种子、一只小兽一样,毫不费力地破解一道又一道大地的符咒。或者,那正是我与大地交流交往的日常。

是我过于贪婪了吗?是缘于我的掠夺吗?我一天一天模糊了来处,一天一天拉开了与大地的距离。我开始讨厌野草,消灭野草;我开始伐没森林,逮捕野兽;我开始筑起大坝,截断河流;我开始占领每一寸我能够占领的土地。物欲让我更加贪婪,占有让我忘记本分。不知不觉中,我一点一点丢掉了祖先原初的质朴与谦逊,一点一点丧失了先天而有的机敏和灵性。我的饕餮般的眼眸,轻飘飘地掠过天下万物。

千百年来,一条大河给我的时间足够长久,足够耐心。它深情呼唤,日日等待。我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辜负,傲慢地扭过头去。我陶醉在无尽的占有里,恶化的土地和空气、被摧残的生灵都被我选择性地漠视。

我抛弃了祖先与土地的密约,也成为土地的弃儿。我失去了与大地对话的能力。我,本来是自然天地中的骄傲,而不是恶魔;本应是自然怀抱中的长子,而不应是自然的弃儿。这是我的愚蠢和罪愆。

也是从一株土黄芪或一株野飞廉那里,我重新悔悟,大地的言语本来都是最朴实、最殷切的叮嘱。我必须要像我的祖先那样,遵循大地的指引,安下窠巢。我必须要俯下身子,深怀土地之子的虔诚、历久而弥新的挚情,才能像一棵草、一只虫那样,轻易地听懂大地的嘱咐,敲开一扇又一扇大地之门,让我的眼前豁然开朗。

举头仰望,天空中的一只噪鹃、一只长尾山雀、一只黑翅鸢,乃至一只蛇雕,也常常让我陷入冥想。这些体生双翼的精灵是大地的信使,它们是生发于低处的另一种表达、另一种传递,它们揭示一种联系,以及向往。它们把大地的密码写到天上。

深秋的黄昏,大雁南去。这是一群天底下最认真的书法家。千百年来,它们在我的头顶上写出工稳的行楷、厚重的篆隶。可它们始终以谦逊的姿态,笨拙然而执着地训练,从不懈怠。它们始终从最简单的起笔和落笔开始,从一笔一画练起。这在浅薄的人看来,学力实在太拙,既无创新,又不变通,岂不荒唐。可是,越想就越觉不对劲。这些貌似笨拙的大鸟,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地在我的头顶上,不知疲倦地书写,实在是一种昭示,期待着我的解读;它们正是以千百次的重复,抒发着深切的感情和深厚的胸襟。

马颊河水丰沛的时候,它们还常常选择在河湾无际的草甸上落脚。畅游,过夜,或者留恋盘桓一些时日。可这些年的变化,让我深感疑惑,甚至莫名地忧虑。它们对马颊河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它们凄凉的鸣声划过马颊河的上空,却不再落下来。那个硕大的、惊心的“人”字,就那么一直写在天空上,一次一次演示着。它们飞得那么沉重,明明已经很累了,却依然艰难然而坚决地从我的头顶掠过,只把它们凄冷的叫声留在天空里,只把它们写了一万遍的那个稚拙的“人”字留在天空里。

从大雁留给马颊河的偈语里,我得读懂一点什么。

我,做了什么,又应该做一点什么。

马颊河应该有更深阔的原野,有更甜的河水和更干净的风;马颊河应该有更肥美繁茂的草木,有更多的鸟语兽言;马颊河应该能迎迓一只大雁,能让它停一停脚步,能拥它入怀,让它有踏实的栖息。

疏离源自隔膜,隔膜源自遗忘,遗忘造就无知,无知助推狂妄。如有违逆,必遭报应,这不是诅咒,而是自然的律令。大地深厚,也足够耐心,等待每一个迷途的游子回来。

我必要遵循大地的召唤,如我的祖先那样,沿着一条河流,回来。

我现在明白,大地的隐语密如蛛网,纵横交织。天空的隐语也早已密密麻麻,繁如星汉。那我现在要做的,就只是痛饮每一滴雨露,拥抱每一粒泥土,解读每一片云彩,迎接每一场南来北往的风。我痛彻地知道,那些,都是大地的隐语,也是上苍的法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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